为什么那么多上班的人容易被领导PUA?
的有关信息介绍如下:本文来源:混沌大学
前段时间,前偶像团体“火箭少女101”队长Yamy在个人微博上曝光了一段公司的会议录音,她的公司老板徐明朝激烈地在员工大会上不停贬低Yamy,说她丑、不自知、假时尚、唱歌难听、没有价值……
Yamy称自己看信息手抖、听语音想逃,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徐明朝的打压指责一度让她极度低落、不断自我怀疑,终于决定与公司解约。
从徐明朝的身上,不少职场人士感受到了自己老板的身影,仿佛一个导火索,“职场PUA”迅速成为微博热搜词。但是,在舆情巨大的压力之下,徐明朝似乎依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任何不当之处,他喊话回应“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解约,实在没必要搞得这么惊天动地。”甚至语带着威胁,“发音频给你的人在瑟瑟发抖吧?我猜以后没人会跟她交朋友了。”他还表示这是Yamy蓄谋已久引发的一场战斗,“我陪着你。”
此后,又发布了言辞激烈的“道歉”,认证自己就是职场PUA老板本人,表示向同事和艺人道歉,但绝不向Yamy道歉。这引发了更加广泛的共鸣,PUA员工的领导,常常不觉得自己所为就是在实施PUA。
职场PUA的根源和套路是什么?
职场人如何重新构建对于自我的认知?
更进一步,如何理解职场这个成年人的游乐场?
如何理解工作这一项不断塑造兴趣和生命发展的雕塑游戏?
作者 | 三风 混沌大学
源于伪科学的操纵之术
早在1944年,美国曾拍摄了一部电影——《煤气灯下》,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少女宝拉继承了姨妈的一大笔遗产,青年安东觊觎这笔财富,就利用甜言蜜语追求宝拉,然后对她实行精神控制。他故意藏起宝拉的胸针,等宝拉找不到时,就说宝拉记忆力变差;他又故意调暗煤气灯,等宝拉觉得煤气灯变暗,他就说煤气灯没问题,是宝拉在疑神疑鬼。
慢慢的,宝拉真的觉得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最后差点被逼疯。
美国著名精神分析师罗宾·斯特恩将这部电影展示的隐性精神控制命名为“煤气灯效应”,并写成了《煤气灯效应》一书。
斯特恩指出,这种精神控制广泛存在于婚姻、职场和家庭中,一方是煤气灯操纵者,TA扮演着凡事都正确的角色,随时质疑另一方,让对方越发不自信,最终跟着他走;另一个是被操纵者,TA的生活会被操纵者定义,慢慢失去自我意识,觉得自己是最没用、最糟糕的人,只能被操纵者所控制。
PUA(全称Pick-up Artist)正是“煤气灯效应”的一个缩影,这种直译为“搭讪艺术”的方法,原本是用于男女两性交往,研究者发现,一些特定的开场白和沟通中间的桥段,会让对方感到放松、新奇、友好、或者性感等,从而对操控者产生好感。
PUA主要借用了神经语言规划(全称Neuro-Linguistic Programming)的研究成果。心理学家理查德·班勒和约翰·格林德在研究中发现,神经反应、语言、以及行为方式之间存在一些显著的联系。他们认为,研究清楚这些联系,就可以通过一些特定化的语言和行为,引起人神经系统的变化,从而解决诸如沟通、人格形象塑造、应用心理学等领域的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两位研究者认为,这些具有神奇功效的语言和行为可以“程式化”,而且这种技巧并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人人都能通过学习而掌握的一门技术,可以应用于解决睡眠障碍、抑郁症、神经质、工作压力等心理问题。
但至今,NLP的有效性在科学上仍无法被证实,经常被认定为是不符合科学原则的“伪科学”。
这一套操纵之术延伸到两性关系之后,被男女之间不平等的社会关系加持,逐渐演变成洗脑、诱骗、威胁、心理暗示等一系列的精神控制手段,欺骗女性的感情和钱财,甚至掌控对方的人生。
蔓延到职场之后,整体而言,一场完整的操控依然分为三个阶段:
一是价值判断变模糊。
操控者会用各种手段,尝试让他的价值观凌驾于你的,让你怀疑并抹除自己的价值判断。这里更多并非关于观点是非的争论,而是话语权的争夺。
有网友这样形容自己的职场经历:
第一步,打击你,告诉你进公司以前的经历,学到的东西都是垃圾。
第二步,告诉你只要听话就行,不需要有任何想法。
第三步,言传身教告诉你,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吃的这点苦,受的这点委屈算什么。
二是为自己辩解。
美国总统特朗普就曾公开对脱口秀主持人约翰·奥利佛进行过煤气灯操控。特朗普发推文称,奥利佛曾邀请自己去参加节目,但是被他拒绝了。奥利佛立即澄清自己从未邀请过特朗普。但是,特朗普依然反复在采访中强调,奥利佛发出了不仅一次邀请。
先前坚定的奥利佛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甚至因此,不得不花时间反复核实。在节目上,他不由地感慨道:“这么自信的谎言,还真是让人乱了方寸。”
当我们不断开始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自我怀疑,同时也在脑海中强化了对方的说辞。
三是压抑。
最后,长时间的自我怀疑和笃定感的丧失会使人压抑,进而会让被操控者完全丧失自我,价值感完全由操控者定义。
有职场人这样分享:
“经理前一天刚对我说:老板很看好你。后一天就说:你的专业能力怎么这么差?有没有认真工作?能不能胜任这个岗位?今早5点过一点就醒了,脑子里全是他说的这些话。”
“一直处于因被领导否定、排挤而气愤、难过、怀疑自己的失眠状态。”
“就是怎么做都不对,怎么都不满意,然后我就开始自我怀疑了,是不是工作能力不行。每天,真的,超丧的。”
“心甘情愿”被精神控制?
PUA追求的就是不平等,以及不平等为亲密关系带来的赌徒般的好处。根本而言,建基于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弱势地位。在职场中,一般而言,劳动者在与雇主的协商中处于相当的弱势地位,有霸凌倾向的雇主会采用类似PUA的精神控制方法,让下属丧失自我,最终对上司唯命是从。
与被PUA的女方一样,大多数被职场PUA的劳动者,第一反应也不是反抗,而是在自己身上纠错,“是不是职场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我没有适应而已?”“是不是上司说的是对的,我就是做得不行?”
换句话说,煤气灯效应的实质,其实是“煤气灯探戈”,也就是被操纵者与其操纵者的“共舞”,如果你不配合对方,是不会被对方操控的。
为什么大家会配合对方,心甘情愿被对方操控?
一方面,是对于肯定的渴望和追求。
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其著作《倦怠社会》中指出,“暴力不仅源于否定性,也源于肯定性;不仅来自他者或者外来者,还来自同类......在一个匮乏的时代,人们专注于吸收和同化。而在过剩的时代,问题是如何排斥和拒绝。”
容易被操控的人,其实都对操控者有某种理想化的倾向,迫切需要对方的承认,仿佛没有他们的认可,自己就不够优秀、不够有能力和招人喜欢。斯特恩说:如果你有哪怕一丁点“我仅靠自己肯定不够好”和“需要对方的肯定,自己才完整”的想法,你就容易被煤气灯操纵。
另一方面,是对于风险的恐惧和焦虑。
在职场中,劳动者对于雇主逆来顺受,甚至演变成充满感激和敬意,更有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身处高度竞争和资本洪流之中,生活保障和上升途径都仰赖雇主。
竞争原则本来是一种社会的进步。
社会学者塔尔科特·帕森斯认为,竞争原则是界定现代性的核心原则。所有社会都需要找出正当的方式,来分配财富和资源。在前现代和非现代社会,最常见的分配模式,是由出身所预先决定。而在现代社会,则是竞争原则支配了生活中大多数领域的分配。
也就是说,在现代社会,我们所占据的地位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处于永远的竞争和协商当中。在这种竞争逻辑下,人们必须投入越来越多的时间和资源来维持自己的竞争力。
慢慢的,竞争原则被不断异化,并陷入了恶性循环——害怕生产得不够快、害怕被取代,从外部约束变成自我否定。
面对前所未有的深渊,其可怕之处不在于落底的一瞬,而是无止尽的跌落过程。维持竞争力逐渐变成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的唯一目的。哈特穆特·罗萨在他的社会加速理论中说,“人们被逼迫着不断追赶他们在社会世界与科技世界当中所感受到的变迁速度,以免失去任何有潜在联系价值的可能性,并保持竞争机会”。
职场PUA是一种完全无效的管理行为
大环境是加速变迁的竞争社会,小的组织环境中,不平等被默认、双向考核机制是奢望,凡此种种,使得职场PUA在全球都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
人力资源公司office team在全球范围内的调查数据显示,有35%的员工表示他们经历过职场PUA。而如徐明朝一样,大多数管理者并不认为自己在PUA员工,反而会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认为自己只是履行正常的管理和督促职责,甚至将“我们是商业雇佣关系,而不是教育机构”奉为至理名言,或认为自己的员工承受能力太差。
首先,没有谁能够完美的适配某项工作,工作过程只能是不断学习、不断修补的过程。通过不断否定、人身攻击、制造焦虑等手段,让员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完全无效的管理行为。
有研究显示,被PUA的员工平均要花10~52%的工作时间来保护自己、消除压力。这一过程中,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理和认知资源,导致类似自我怀疑、抑郁焦虑等精神不安以及失眠少眠、胃痛头痛、高血压等身体症状。职场暴力学会的调查数据更为惊人,经历过职场PUA的人中有80%都患有麻痹性焦虑,49%的人产生或者加重了抑郁。
其次,管理学上有一条铁律:最好的管理,是恰到好处的管理。因为,管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人性的管理。人性既无标准也没有定义,管理也必须应情而变。
人的天性追求自由,对管理学有着一种本能的对抗。如何以尊重而平衡的方式处理这种对抗,是管理者的职责所在,职场PUA显然是用错了三板斧。
再次,操控者自称的管理行为,更有可能只是权力的滥用或自身情绪的纾解。
美国心理学家达契尔·克特纳在《权力的悖论》中说,“对危险的高敏感度不但让人长期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还不得不把宝贵的精力集中于探测和应对危机,结果对智力产生严重影响。”并进一步说,人得到权力之后,可能会变坏,权力消磨同理心、泯灭道德情操、使人自私自利、令人冲动、使人倨傲无礼、倍感优越。
换句话说,操控者的行为远非出于提高组织绩效或带动组织氛围的目的,而是将个人欲望凌驾于组织利益之上,或是将自己的精神压力转嫁到管理行为之中。并极大地加剧离职率,对组织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除非你愿意,否则没人能伤害你
构建自己内心的恒定
荷马在《奥德赛》中讲到这样一个故事,奥德修斯为了去听海妖塞壬的迷人歌声,叫船员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使得他没办法在受到引诱之后付诸行动;而船员们则被要求用蜡封好自己的耳朵,以便不受迷惑专心划船。这样,奥德修斯既得以领略美妙歌声,又成功地从迷梦中清醒之后全身而退。
面对职场PUA这样的“塞壬歌声”,最重要的是找到内心的恒定。
不要问“谁是对的”,而是要问自己“我是否喜欢被这样对待?”很多操纵者惯用的话术就是“你是错的,所以我就是对的。”你当然有可能是错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就是对的,这两者根本没有联系。“正确与否”往往是操纵者定义的,所以纠结对错根本没意义,我们要关注自己的感受。
美国哲学家赫伯特·马尔库塞在名著《单向度的人》中认为,发达工业社会成功压制住了人们心中的三个能力,即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使得这个社会成为单向度的社会,从而伤害生活在其中的人。
职场PUA就是如此,通过不断强化一些偏颇的概念,例如雇主的评价才是重要的、完成雇主的要求是人生价值的唯一实现方式,等等一些“成体系”的意识形态,从而压制人们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
快乐与满足只应来自于我们内心对于自我成就的认可,而非来自他人外在的评价。凭借外物、凭借与他人的对比来维持自尊和自信,是不可靠的。毕竟,罗斯福总统夫人有句名言,“除非你愿意,否则没人能伤害你”。
广泛寻求外界的支持
德国社会学家格奥尔格·齐美尔在《大都会与精神生活》一书中揭示了这个时代的通病,城市居民的生活长期处于紧张刺激和持续不断的变化之中,这导致居民逐渐缺乏激情、过分理智、高度专业化,人与人之间不断原子化。
面对这样的时代困局,需要有意识地、广泛地接受不同来源的信息,在职场中进行健康且有价值的互动,避免因原子化而堕入煤气灯困局。
身为旁观者,可以帮助处于困局中的同伴宣泄情绪,给予鼓励与关心。不要过于激进地询问缘由,在保持他平和情绪的前提下逐渐深入,多表达认同,减少对不了解情况下的评价,将重点放在鼓励和关心。引导他充分表达自己的想法,对于特殊经历表示理解与认同,在维护他自尊心的前提下进行适当的开导。
同时,不回避冲突。不要主动创造冲突,但也不刻意回避,在明确表达个人立场的同时,共情地考虑对方的观点,为他进行合理的纾解。
反思工作审视生命
职场PUA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公共议题,受害者的持续揭露、旁观者的共情与声援、公共讨论的不断发酵都有利于推动改变的真正发生。
同时,在反996、奋斗被嘲弄、摸鱼哲学大行其道的当今网络空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重新反思工作的意义。
作家陈映真的小说《上班族的一日》说,“上班,是一个大大的骗局”。他强调自己要穿透跨国资本编织的甜美的、诱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穿透层层欺惘的烟幕”,进而“争取理解人和她的处境,理解生活和它的真实,理解企业下人的异化的本质”。
小说主人公在脱离了公司之网之后并无别处可去,“他忽然感到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了的孤单。他这才想到:这一整个世界,仿佛早已绵密地组织到一个他无从理解的巨大、强力的机械里,从而随着它分秒不停地、不假辞色地转动。”
他不断追问:什么样的生活是有价值的生活,“自以为很辛苦地工作着的这两年来的生活,其实是懒惰的生活。只让这个迅速转动的逐利的世界捶打、撕裂、锉削,而懒于认真寻求自己的生活。”
这些仿佛都回到一个非常终极的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工作对于我们的意义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前段时间,纪录片《美国工厂》火遍全网:中国人不能理解,为什么美国工厂的雇员面临失业、生活无着,但为什么还是不能对老板俯首称臣,无怨无悔地加班加点呢?而那些美国人也永远无法理解,中国很多国家的工人为什么可以接受那样严苛的工作条件和工作强度呢?
这里更多的是,一个人对于“人”这个概念的定义问题,到底是哪些元素、维度、形式组合起来构成了“人”。影片中愤怒的美国工人说,在150年前,他们就曾经对于那一切不尊重人的方式说不。所以,他们恐惧的并不是向新的改变,而是向旧的倒退。
回归工作的本质,工作仿佛是一场人生的雕塑游戏,我们拥有一个怎样的人生,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我们选择的工作决定的。从这一点来说,工作不是糊口这么简单,而是一次次非常重要的人生抉择。
人类有自我实现的欲望,因此工作本身可以给人带来尊严感、价值感、意义感。在工作中,探索自己的本心、构建自己的人格是人之为人的基础,也是抵抗职场PUA的底气。
重要的是,在工作中,我们自我尊重了吗?我们尊重自己的职业了吗?我们有没有把自己的职业当作是一种使命和召唤,去体会其中深切的含义呢?
真正的胜者不是那些成为大公司的员工、不是人人眼中的“社会精英”、雇主青睐的“听话小白”,而是那些“对自己的工作怀有自豪感的人”。工作,可以不是我们向世界妥协的证明,反而是我们对抗与世界相处的工具。
面对职场PUA,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厘清自己的欲望,在该抽身时离开,到重启时又满怀勇气。吴沚默在《维多利亚的派对》说,“城市就是这样,从来熙熙攘攘,皆是颠沛流离。而我们,向来随波逐流,却也不能任人宰割。”每个人有着内在的善,它可能会被社会和组织所腐化,而我们需要“自我觉醒”和“独立人格”来保持和重新发现这种善。